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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南保山,有一座特殊的“桥”。
“桥”的两侧,北边是被称为“世界物种基因库”的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边则是被称为“滇西边境线上的珍稀植物荟萃地和野生动物集结地”的龙陵小黑山省级自然保护区。
这座“桥”,被称为“生物走廊带”,它是一片4847公顷的山林。
生物走廊带航拍(局部)。黄湘元摄
多年来,因为这座“桥”的存在,两个重量级的自然保护区,不再是孤岛。多样生物通过这座“桥”迁徙交流,延续着种群繁衍生息的自然法则。
生物多样,生生不息。生物走廊带有多神奇?让我们一起来见证。
生物走廊带内生长的桫椤。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山管护局供图
缘起——山林“破碎化”危机
1995年,龙陵小黑山省级自然保护区成立后,与先期成立的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之间,形成了一段狭长的山林区域。这片区域处于保山市隆阳区、腾冲县(今腾冲市)、龙陵县三县区交界地带。
这片山林区域,在两个自然保护区之间的平均直线距离不超过10公里,虽然没有高黎贡山和小黑山的高山密林那样声名显赫,但靠着桥梁纽带作用,两个自然保护区之间的多样生物,也在这片狭长的林地交汇。栖息有长臂猿、菲氏叶猴等珍稀动物,生长着有“活化石植物”之称的桫椤。
不在保护区内,生态功能却举足轻重。
“监测中发现,一些珍稀动物的活动范围在逐渐缩小。”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山管护局副局长张富有透露,两个自然保护区之间的这片山林周边人口较为密集,涉及3个乡镇、18个村委会、148个村民小组。当地村民砍柴、放牧、林下采集等传统靠山吃山的生活习俗,一直在侵袭着山林的边界。
“两个自然保护区之间山林的‘碎片化’问题日益凸显,直接影响到动植物的繁衍生息。”张富有说。
有“世界物种基因库”之称的高黎贡山,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生命的避难所”。隔绝了高黎贡山与周边区域的物种基因交流,其危害性不言而喻。
生物走廊带内的茂密植被。李家华摄
好在,保山当地党委政府审时度势,及时采取了行动。
1996年,在当地党委政府的组织推动下,两个自然保护区之间的林地被划设为生物走廊带,并被纳入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进行管理。
生物走廊带建立后,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辖区内设立了赧亢、整顶两个管护站,安排了工作人员和护林员长期值守,专门负责生物走廊带生物资源安全的管护工作。
配合当地政府在山脚设立护林防火卡点,开展日常山林巡护,设置动物迁徙监测样线和植物植被监测样地……生物走廊带的保护工作得以有条不紊地展开。
帮扶——减少村民对山林的生存依赖
在20世纪90年代,生物走廊带是个全新的概念。推进过程中,遇到的阻力不少。最为明显的,莫过于砍柴问题。
“当时电力基础设施不完善,生物走廊带周边的一些村子还没有通电,烧柴比较普遍。禁止砍伐后,当地村民比较抵触。”张富有说。
“你们保护区管得太严了!”习惯了靠山吃山,遇到护林员劝阻,不少进山砍柴的村民冷言相对。
而护林员大多来自周边村组,有的村民成为护林员后,甚至遭到了村里人的集体排斥。
即便村民砍伐树木被保护区管理部门抓到,家庭经济条件摆在那里,执法人员也面临着情与法的考验。
咋办?促进村民增收、改变靠山吃山的传统生活方式是关键。
针对这些问题,当地党委政府加大基础设施投入力度,解决了部分不通电力区域村民的用电问题。
同时,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山管护局也积极争取项目支持,在生物走廊带周边区域实施了中荷生态合作项目、国际小母牛社区发展项目等社区扶持项目,用项目资金重点推进“以电代柴”工作,并扶持村民发展养殖,种植柑橘、坚果、咖啡等经济作物种植,从源头解决村民对山林的依赖。
基础设施和产业增收解决了,村民的保护意识也得跟上。对此,生物走廊带内管护站的工作人员和护林员,也使出了浑身解数。
在生物走廊带内监测拍摄途中的李家鸿。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山管护区局供图
“村民不会使用电力厨具,我们就会进到村里,组织村民利用电饭锅、电磁炉等开展烹饪大赛,并为获奖者颁发奖品,以此带动村民学会使用电力厨具。”现为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山管护局隆阳分局副局长的李家华,曾任赧亢管护站第一任站长,推行“以电代柴”,他花费的心思不少。
而曾担任赧亢管护站第二任站长的退休职工李家鸿,则喜欢“绕弯子”。在赧亢管护站工作期间,他一有空都要走村入寨,跟村民拉家常,无论任何话题,最终都会被他引到山林和动物保护上。
当然,光讲情理还不够,必要的监督威慑措施也不能缺席。
随着经济技术的发展,与保护区同步,生物走廊带的技术投入也一年比一年多。这其中,红外照相机就是典型的代表。
红外相机投入使用后,起初,山外的村民都在传山林里有“眼睛”,有村民不信。当管护站工作人员走村入寨开展生态保护宣传时,将红外相机拍到的村民照片当众放出来,村民立马就信了。
“山里真的有‘眼睛’,不要乱去采伐。”当地群众口耳相传道。
守护——让生物走廊带生生不息
坚守山林,管护站的工作人员和护林员,也面临着工作环境的考验。
“一开始管护站房屋很简陋,只是用空心砖搭上石棉瓦。也没有通电,每天晚饭后就是围坐在火塘边烤火。”1997年,参加工作第二年后,李家华被安排到新设立的赧亢管护站任站长。
他回忆称,遇到雨季,雨水最多时曾持续3个月,衣服晾不干,只能围在火塘上烤,每个人身上都是烟火味。以至于他每次回家,妻子都会打趣道:“隔着屋子,远远一闻到烟火味,就知道你回来了。”
不过,枯燥单调的巡护工作并没有让李家华闲着。借助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植物学家李恒到赧亢管护站辖区开展植物科考的契机,李家华跟随李恒开始学习植物学名和分类,于1998年配合李恒,成功在生物走廊带辖区发现植物新物种贡山斑龙芋和保山茜。
生物走廊带内生长的保山茜。李家华摄
由植物分类到动物分类,李家华学得越来越起劲。几年下来,他成了同事们眼中的“博物学家”。
如今,已升任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山管护局隆阳分局副局长的李家华,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山里。白天他在山里没信号,要联系他,还得等到他晚上下山后。
“只要能在山林里,再苦再累都觉得快乐。”刚从山里出来的李家华笑呵呵地说。
而作为李家华的继任者,2005年担任赧亢管护站站长的李家鸿,曾为了追踪拍摄辖区珍稀动物的影像资料,险些丧命。
彼时,在整个高黎贡山片区,长臂猿一直处于“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状态,影像资料一直是空白。
为了拍到辖区长臂猿的影像资料,李家鸿几乎每天都扎进山里,除了吃饭睡觉,相机从来不离身。
整天在山林转悠,只顾抬头望树不看路,一次,他不小心掉到了一个土坑里,身子一个踉跄扑在土坑边缘上,下颚刚好抵在一截锋利的竹茬上,皮肤被轻微划出了血。
“再往下几公分,竹茬就会插入喉咙。”回忆曾经历险的一幕,李家鸿还有些后怕。
不过,李家鸿并没有被吓到。2005年,他成功在赧亢管护站辖区的生物走廊带拍到了高黎贡山片区第一张长臂猿的照片,经专家鉴定,被命名为新物种“高黎贡白眉长臂猿”,也叫“天行长臂猿”。该物种是近百年来第二个被命名的长臂猿新物种,也是唯一由中国专家团队命名的长臂猿物种。
生物走廊带内的高黎贡白眉长臂猿。李家鸿摄
“只要有时间上山,淋着雨也要去。”尽管后来调离了赧亢管护站,并于2018年退休,李家鸿还是闲不住,一有时间就往山林里钻,持续追踪拍摄高黎贡白眉长臂猿的生活习性,为研究保护提供第一手资料。
在整顶管护站,现为站长的周应再算是一位特殊的站长。今年44岁的她,是整个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山管护局下设的管护站中的第一位女站长。
一头短发的她,巡山护林,劲头一点也不输男同事,被同事们尊称为“女汉子”。
于她而言,巡护生物走廊带,惊险不断。
2020年6月的一天,周应再与站里的其他3名同事在巡护过程中,听到不远处的山坡丛林里传出窸窣声。
“有人采伐?”心有疑惑的她决定去看个究竟。
一步步靠近,扒开小道上横移遮挡的枝叶。
只见40米开外,一个黑漆漆的动物正在向前走来。
“熊!”有护林员惊呼。
几乎在一瞬间,熊也发现了周应再一行,短暂迟疑后,受到惊吓的双方都掉头奔逃。
“跑了十多分钟,看没有追来,才停下来歇气。”想起那一幕,周应再心有余悸。
按照工作要求,管护站工作人员一个月至少有22天要在岗位上。而防火期的大半年时间里,基本上没有假。
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山里,家人咋办?
“家就在整顶管护站附近的整顶村。丈夫也在毗邻几公里外的高黎贡山保护区内的管护站工作,彼此离得也近,能相互照应。”周应再一脸轻松地说。
栖居在生物走廊带内的菲氏叶猴 。李家鸿摄
奇迹——野生动物遇见率大幅提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村民保护意识的提升,生物走廊带周边村民也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地里种满了树,生物走廊带的面积在逐步扩大。成立25年来,生物走廊带的生态效益日益明显。
根据巡山护林中的发现,结合当地群众的报告,整顶站辖区的菲氏叶猴种群数量越来越多。为摸清辖区菲氏叶猴种群数量,周应再每月至少要抽出5天时间,跟踪监测菲氏叶猴。
时间一久,与菲氏叶猴种群混成脸熟,开始比较怕人的菲氏叶猴,在见到周应再和同事走近时,还会凑过来围观。
“现在生物走廊带内生活着3-4群菲氏叶猴,有一群已超过100只。”守护生物走廊带,看到菲氏叶猴数量的增加,周应再意味深长地说道:“猴子自由自在,我们巡护山林时也自由自在。”
“过去大量砍伐树木当柴烧,越靠近村子周边,山林砍伐越严重,现在森林全部长起来了,跟以前比变化很大。”作为当事人,见证了生物走廊带版图的逐年扩张,赧亢管护站附近的一位村民表示,如果二十多年前当地政府没有建立生物走廊带,现在该区域的山林可能早被砍伐殆尽了。
生物走廊带的生态环境得到保护和改善,高黎贡山和小黑山片区的多样生物,也在生物走廊带上自在地交汇繁衍。
生物走廊带航拍(局部)。黄湘元摄
高黎贡白眉长臂猿在此引吭高歌,种群分布情况稳定;菲氏叶猴在此撒欢嬉戏,数量连年攀升;与恐龙同龄的桫椤在此繁衍,密度逐渐扩大……
惊喜还不止于此。
“只要不是太大的雾,现在每次进入生物走廊带内,都能看到蜂猴、熊猴、白鹇、小熊猫、短尾猴、林雕、黄喉貂等野生动物。”张富有动情地说,生物走廊带改变了野生动物迁徙地“破碎化”问题,如今在生物走廊带内,野生动物遇见率大幅提升。
“我们将把生物走廊带纳入国家公园规划范围,实施更严格的管理。”眼下,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即将在昆明召开之际,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正在积极推进国家公园创建工作中,对生物走廊带的未来,张富有心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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